葳尔叶

Sanctify my sins when I pray.

「看板组生贺」夜航

夜航
     
By  叶子
   
      
长夜降至。

城市上空,掠过一点星火,自遥远的天际而来,在茫茫夜空中划出条意味不明的轨迹,随后就直直坠入了地平线的另一端,转瞬即逝,毫无预兆地撞进视野,又毫无预兆地逃离。午夜时分,狂风划破空气猎猎作响,最后一趟航班也终于落了地。晚风穿过大厅,将人们呼出的二氧化碳悉数吹散,于是好不容易稍微升高的温度就这么又被降了下来。十一月,秋冬交汇的时节,还未来得及好好感受独属于秋季的温暖,冷空气便已南下席卷了这座城市,即使是出生于这个时节的人,也同样的得不到任何特殊待遇,寒风钻进敞开的领口,就像掷下了一块摸不着形状的冰,贴着皮肤滚落下来,冻得人直哆嗦。

印象中这座城市是没有这么冷的。

紧了紧外套,担心迎面吹来的风将发型吹乱,薰索性抬起手,将原本披散在肩头的发丝抓起束在脑后。也许是恶劣的天气作祟,心中竟也被这阵阵晚风吹起了些许波澜,莫名生出了些麻烦的、焦躁的情绪。至于到底是不是天气的原因,他也不太明白,不清楚,不愿深究,更不愿再去想。思维习惯性发散,他想到了每次按下快门前的读秒,于是倒数三秒强迫自己停下这毫无意义的思考,从而得出个极其敷衍的断论——这座城市原本就是这么冷的,只是自己记错了而已。

不过,空气中弥漫着的那股令人不安又不爽的气息倒是和从前一模一样,一点都没变。于是薰又想,所谓故乡情结,对于他而言,大概的确是不存在的。说来也只是稍加感慨,再怎么样,正事还是得办好。前几日的通话里,说是有项拍摄的工作想要委托给他,麻烦他务必回来一趟,之类的。

基本上就是这样,薰君能办好的吧,稍许有些困倦,吾辈就先挂电话了。电话那端的人轻飘飘地说着任性的话语,带着呵欠尾音的回声混进电子忙音中,一下下,像蒙上了层潮湿的呼吸,沉甸甸的,模糊不清。

所以说来不及的啊,朔间,欸,你还在听吗。

直到耳边的那串忙音彻底消散,薰才放下手机,盯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愣了会神,又笑了笑,将手机重新塞回口袋里。彼时他正在地球的另一端,与朔间之间远远隔着望不到边际的汪洋大海,也隔着日月星辰。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拂着,扬起被海浪浸湿的外套下摆,又被顽固的细沙缠上,纯白中黏上了斑斑点点的黄。于是崭新又变为陈旧,薰赤着脚踩在浅滩上,潮起潮落,拍打在脚腕;头顶的夜空中驶过一架飞机,相比那红黄交错的闪烁着的灯光,发动机的轰鸣声倒是更引人注意,嗡嗡个不停,甚是喧嚣。最后一轮拍摄结束,助理将照片洗了出来,左挑右捡,也只选出一张来;至于取做什么标题比较好呢,标题彰显主题,主题对应标题,与助理讨论良久,分歧也挺大,主意总是拿不定的话也挺叫人心烦。薰随手点了点照片上漆黑夜空中的那颗‘星’,说那就叫夜航吧,夜晚的航班,夜晚的航行,天空和大海都兼顾了,这样总该可以的啦。

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这么决定了,事后想起也觉得实在是太过冒险。这样孤注一掷般的事情,也太不像他会做出来的了,所幸作品最后还是被某个有名的杂志社买下,虽是出乎了意料,但也算是大获成功了。

嗳,这样真是太冒失啦,羽风先生。

助理在路上小声抱怨着,零零碎碎的话语飘进耳中,薰随声附和着,筛出几个关键字在大脑中简单的过一下,大致了解后再次丢弃,解散解散,无用的东西定期清除,如此这般。但总有些想法,就像软件中那些最初始的缓存那样,永远都清扫不干净。譬如,似乎只要碰上那个家伙的事,总会莫名其妙的心烦意乱。从大学时期起便是如此,时隔多年,也仍未改变,薰向来是不太在意这样的情绪的,只当是对于麻烦的定义,毕竟提起朔间的话,第一反应总是肯定又有麻烦事了。麻烦就是朔间,朔间就是麻烦,也不经对方同意,薰便擅自将这二者之间划上了等号。

大学毕业那天,他也曾说笑,这下可没人照顾你了啊朔间,你能行吗。具体那句话是怎么表达的,当事人恐怕也忘了,反正大致也就是这么个意思。然而时隔多年,这麻烦再次找上了他,情份和情绪,究竟是哪个占了上风,依旧权衡不清,也没来得及弄清楚,他就从地球那端飞了过来,站在了这里。

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,精准的停在薰的面前,不差分毫。随后车窗摇了下来,露出驾驶座上那人那双猩红的眸子。多年未见,开口该说些什么,薰也不是没有想过,但怎样都觉得别扭,不符合他的性子。

“朔间,迟到可不好。”

结果脱口而出的还是习惯性的说教,倒是非常轻松了。

“吾辈的失误喏。”

零眯起眼,略带歉意的弯了弯嘴角。惯用的求饶伎俩,可薰偏偏就不吃这套,干脆不予理会,径自绕到车后将行李箱塞进尾箱,再回到副驾驶座上,系好安全带端坐了片刻,这辆车也没有丝毫要发动的迹象。他们就彼此沉默着,盯着挡风玻璃前被路灯照得昏黄的道路出神,直到薰再也坐不住准备开口询问时,零终于出声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“薰君,好久不见。”

一只手伸了过来,是邀请握手的姿态,薰望着那只骨节分明的属于男人的手,斟酌再三,还是皱了皱眉,不着痕迹地拂开了。

“省省吧。”

“也是,吾等之间,确实不必如此客套。”

可你说这句话时就还是一套一套的,令人讨厌。他本想这样说,但好像这样的话倒显得他太过冷漠了,话到了嘴边,又咽了下去,在腹中打了几个转,用全新的词语拼装,再重新赋予相似的含义,才说了出来。

“谁叫你从来都不好好说话,我最烦朔间你这一点了。”

“是,是,所以薰君就多担待一些吧。”

潜意识里他觉得朔间应该是明白的,话语间带刺的意味是如此明显,没有人会会意不出来的,除非那人傻了——不过,边上这个人的话,有时候还真是个傻的。但就算傻了,朔间还是朔间,永远比他人不知道高明了多少,也不知道比他自己高明了多少的,这样的一个人。

从什么时候开始,两个人都开始对着彼此装模作样了。问题明明不算复杂,可他已经越想越不明白了。寒暄过后似乎也没太多话题可聊,这很奇怪,薰只好将注意力投向窗外的街道。午夜空旷的城市总是别有番景致,在风与光中摇曳着,为什么是光不到灯光呢,其实他也不懂,只是隐隐觉得有道光在那儿,不是电子器械里的冰冷灯光,而是实实在在落在那里的。可若要问那道光在哪,又回答不上来,也许干他们这一行人,眼中的世界总和别人有些细微的出入吧。想到这些,薰这才后知后觉,原来自己与朔间之间,隔着的不仅是汪洋大海、日月星辰,还有相似又不尽相似的,颠倒的灵魂。

以及,一堵从来都看不见的高墙。

拍摄的地点,定在这座城市的海边,也不知道为何非得挑在今晚不可,反正自己也早已习惯了这样昼夜颠倒毫无规律的自由生活,倒也没任何怨言。本着早收工早走人的想法,互相简短的交流了一下方案,拍摄工作也就开始了,说白了和他的上次的拍摄差不多,基本角度稍微套用的话,也不是不可以。但薰很快就发现,这种假想是完全行不通的,表面上相似的地点,总是有着太多的区别。这片海滩太空了,并不是缺少具体物件的空,而是实实在在的空。如果说地球那端的那片海是汹涌的,鲜活的,那么眼前这片海,虽然更加汹涌,却不一样,是死的。

是没有灵魂的。

这时候该如何填补呢。左思右想,薰忽然一把扯过身边的人,一阵划拉后,指了指被海水打湿的浅滩。

“朔间,你站到那里去。”

“可是吾辈……”

“哎呀叫你去就去啦,快点快点。”

“……”

最终薰的镜头中呈现出这样一副画面:零站在一片灰色的沙砾上,鞋尖与冲到浅滩上的浪潮保持着恰到好处的生疏距离。原本束起的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头,又被风吹拂着飘拂在脑后,那双猩红的眼静静地平视着前方,从最近的礁石,一直延伸到那海天交界的地方。零零散散的星辰点缀在夜空中,不甚明亮,却刚好在海面上落下光的模样。

一切都正好,于是他也暂时丢弃了读秒的习惯,干脆利落地摁下了快门。

喀嚓。

定格了。

当薰把相机拿到零面前,示意他过目时,零只是点了点头,然后,说了句令他不太摸得着头脑的话。

“这张照片,既然是薰君的作品,薰君自己也保留一份吧。”

“饶了我吧,朔间你的照片,我还是不需要了。”

为了强调自己的抗拒,薰还刻意摆了摆手。不需要,的确是不需要的,他从来都不希望这个麻烦伴随在自己身边。然而到底是希望,还是知道结果所以才不希望,这点只有他自己清楚。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时,零又叫住了他。

“薰君。”

“嗯?还有什么问题吗?”

“生日快乐。”

啊,原来是这样吗。原来这么多年,他已经忙到连自己都忘记了,这一天居然是他的生日。居然叫自己嫌麻烦的人做了这样麻烦的打算,还真是有些讽刺又苦恼呢。

“谢谢。”

“嗳,不过真是没想到呢,回国的生日居然是和男人一起过啊,果然还是有些失望啊。”

太客套了。赶在对方再开口之前,薰又赶忙补上一句自认为非常符合自己性格的话。空气却偏偏在此刻又凝固起来,再度变得沉重,自还未合上的嘴挤到心头,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窒息之时,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砸了过来,击碎了那块几近要将他压垮的巨石。

“倒也是呢。”

然后零望着他,眼中盛满了他未曾见过的情绪。

“薰君,有考虑过留下来吗?”

虽说没见过这样的情绪,但也不是不懂。朔间在想什么,薰觉得自己大概也能明白。但反过来询问自身,去掐着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质问的话——他听不到回答。

“哈哈,毕竟我和朔间不同啊。我啊,可是风啊,这座城市留不住我的。”

有些答案,从最初,就已经昭然若是了,不是吗。

留不住的,的的确确是留不住的。他可是羽风薰啊,连名字里都盛着风的人。那风啊,总该是轻盈的,就该像那落在掌心的飞絮,从来都只稍作停留,乘着风来,又乘着风走。

漆黑的城市上空,又掠过一点星火,自云层中来,又隐退到云层中去。

那本该是最后一趟的航班,又再次启程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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