葳尔叶

Sanctify my sins when I pray.

「帝幻」地摊文学

地摊文学

帝幻

是给家属 @100%进口原味纯榛子酱 的生贺,我的榛榛生日快乐!

文 叶子
  
   
竹醉初雨,较往年来得晚了些,不过总归还是来了。雨势不大,连雨声都稀疏,偶尔有几声落在屋檐上的浅微唏嘘,倒是听得真切。

赌徒输掉了最后的筹码,连雨伞都拿去抵了债。本是连外套都要抵去的,所幸对面的赢家还算仁慈,嫌那洗得褪了色的风衣瞧起来太过廉价,左右推辞,无论如何也不愿收下,索性提笔划去零头,叫他赶紧收拾了东西别再碍眼。然而对一无所有的赌徒来说,收拾一词实在过于讥讽。于是——还剩什么可收拾的呢,破洞内壁里抠不出硬币的钱包、鸟窝般乱糟糟的头发、和头发同样乱糟糟的心情,除了这些,还剩下什么呢。幸运女神不曾掉落她的金色发丝,阳光亦不会眷顾暴风雨中心的航船,拉下帷幕的赌局也不能再次逆转。一切都朝着某个既定的结局行进着,就连琐碎的日常也只不过是万物掩盖自身前行轨迹的帮凶。就像某位作家时常挂在嘴边的,世界太过无趣,需要谎言助兴。兴许这就是创作者们与生俱来的共性,连最伟大的创世神也难免落俗。

何况……在充斥着谎言的世界里寻求刺激,将全数身家押上赌桌只为体会肾上腺素上涌带来的短暂快感这种事,本身就是荒唐的。这类道理也不是不懂,只是大道理听得多了,难免会产生逆反效果,如此循环,这恶习便是怎么也改不掉了。

雨仍下着,赌徒们的窃窃私语与滴落在屋檐的唏嘘声混杂在一起,源源不断地涌入耳中,刺痛耳膜。这儿已经没有属于他的一席之地了,在被这样提醒着。

前脚刚迈过门槛,卷着泥沙的水珠就缠上了裤脚,在并不精致的白色布料上晕开朵朵形状奇异的花。或许压箱底的存款也要交代出去了,帝统看着腿上这些浅褐色花朵,不知为何脑子里就生出了不好的预感。

认知中的秋雨总是如此,黏着的、湿漉漉的霉味里也绕不出三分凄婉味道的,既不温柔、也不可爱,像从死水潭底挖出来的烂泥,一旦沾上便再也洗不掉,顽固且恼人。却歪打正着得到了创作者们的偏爱,于是秋雨开始大篇幅的出现在各式各样的作品中,名家的、亦或是三流的,就连时兴的廉价地摊文学也同样,随手拣本来翻阅都能瞧见带“雨”的字眼。委婉的悲剧,善意的欺骗,烂俗得不能再烂俗的故事情节,在同样烂俗得不能再烂俗的现实生活中,季节性的流传开了。好比夏日森林中的神明,雪之国度的妖怪,春樱树下的爱情,每个季节总要有些什么来供人们逃避眼下无趣的现实生活,将得不到的东西寄托到“本就不存在的东西”上。

可这般嘲笑着他人的自己,偏偏也信了。

「在竹醉的第一场雨中许下任何愿望都能够实现哦。」

作家纤长的手指抚过泛黄的书页,将纸张上的褶皱悉数抹去,连指尖都沾染上了层薄薄的水墨色。帝统盯着那层墨色,以为能从中瞧出什么端倪来。直至良久后的一声闷响惊醒梦中人,再睁开眼,作家已经不见了。视线所及,唯剩一把绘着红枫的和伞静静立在玄关。

即使在竹醉初雨中许下了“希望被幸运之神眷顾”的愿望,绘着红枫的和伞仍是丢失了。并不是和伞有多么贵重,倒是承了人情却自觉受之有愧,这样的感觉不知该如何表达,帝统向来不擅长。抱歉的话永远都不习惯说出口,但是除却抱歉、对不起,其他的能够用来表达愧疚之情的词语,实在是想不到。

你的伞被我拿去抵债了。帝统一路重复着这句话,正序念几遍,倒序再念几遍,如此反复练习下来,直到感觉自己似乎从中得了些底气,能够坦然面对和伞的原主人,才鼓起勇气叩响了面前的大门。

厚重的木漆门板被里头的人拉开了条缝,帝统顺着缝隙望去,却失足跌进了秋日最青翠幽绿的森林里。

“你的伞被我……”

原本酝酿好的情绪与言语似乎也一齐遭了这一跤,哽在喉头,吐不出、咽不下,甚是尴尬。

“被你……?”

拿,拿去抵债了来着。帝统本想这么说的,但在看向幻太郎的双眼时,内心那股莫名的罪恶感不知为何又窜了出来,竟教他生出了撒谎的念头。

然后他真的撒谎了。

“弄丢了。”

话刚出口,帝统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。在幻太郎面前说谎简直是愚蠢至极,幻太郎是谁,作家;作家又是谁,创作者;创作者又是谁,最聪明的说谎家。那么最聪明的说谎家,又如何会看不穿他的谎言呢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忽地森林深处吹来一阵风,携卷着沉重叹息坠入寂静空气。

“那把伞是小生爷爷的爷爷的旧物,若是流入了他人之手,想来日后也再无重逢之时了。”

“幻太郎,对……”

帝统刚欲开口说出剩下的两个字,作家的手指便贴了上来,将所有言语都封锁在了唇齿间。他垂眸看去,指尖那片于晨间沾染的墨色已经洗去了,但那股浸在书中的味道是洗不掉的,皂角与书页的味道擦过嘴唇,昏昏沉沉中,帝统感觉自己仿佛也被这股味道浸染了。

“帝统,说谎的能力还有待提升哦。”

玩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,帝统循着声音,果然又望见了幻太郎那双盛满戏谑的碧绿眼眸。

“幻太郎!”

“嗳,彼此彼此。”

幻太郎移开了手指,萦绕在鼻尖的书页味道亦渐渐淡去,漂浮着的余香被穿过门缝的风无情吹散,最后,消逝得无影无踪。

你指尖的味道很好闻。其实帝统还想说这句的,只是思来想去,这话似乎太过暧昧,有些逾界,仍旧说不出口。赌徒的原则是一天只赌一把,赌完这一次便不能再多求,更不能再多想。

可有人偏要引诱他去触犯原则。

“帝统,你有没有想过,也许你许下的‘愿望’并不是真正的愿望。”

“那什么才是真正的愿望?”

如果“希望被幸运之神眷顾”的愿望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愿望,那么自己的真实的愿望到底是什么呢。想要的东西有很多,金钱、刺激,都是他想要的,但最迫切想要拥有的那个究竟是什么,一时半会儿帝统也回答不上来,仿佛什么都是,又仿佛什么都不是。

自己一直于赌桌上苦苦追求的,究竟是什么。

“比如,小生今日祈愿,思念的人能出现在面前。”

幻太郎的话依旧没头没尾,令人捉摸不透,而帝统早已被诸多问题绕晕了头,索性顺着对方的话题继续往下了。

“那你的愿望实现了吗。”

作家抱臂将他瞧着,笑而不语。一来二去,总觉得焦灼,帝统发现自己从未像此刻这般急切地渴望听到幻太郎的声音,渴望听到对方关于祈愿的真实答案。不是随口编造的谎言,也不是泛滥于大街小巷的秋雨春樱——他想听到的,是属于创作者、属于作家、属于幻太郎的真话。

所以他不等了,若是只有这一瞬令神明光顾他这艘风雨中心的航船的机会,那么他现在就要神明降落。

“我许愿,我希望可以听到幻太郎说真话。”

是了,他想听到真实的答案。

真实。

“小生的愿望,现在实现了。”

“啊?”

“小生方才说的便是真话,这也是真话。”

熟悉的皂角与书页味道袭来,将呼吸道都塞得满当,恍惚间帝统好似又瞧见了幻太郎指尖那抹墨色,时间回溯至竹醉初雨的清晨,有雨水自檐角滴落,作家卧在窗边将书中的褶皱再度抚平,偏过头对他粲然一笑。

在竹醉的第一场雨中许下任何愿望都能够实现哦。

真实,吧。

他只知道,至少这次,作家没有说谎了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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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竹醉在日本代指九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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